《Lilies》的原意是百合花,百合向来被视为圣母玛利亚的象征,它的花语为“purity(清纯)”,受它祝福的人具有清纯天真的性格,集众人的宠爱于一身。同时,百合花在法国又是古代王室权力的标志,在电影《Lilies》里,被人忿忿的称为“百合花”的是家境破落的贵族子弟华立耶,也是故事的中心人物之一。
和百合这种纯洁高贵的花相关的并不都是美好的事情,与它同科不同属的锦百合(hyacinth,又名风信子,花型与百合近似)的来历,就是一个充满嫉妒与杀意的传说:希腊神话里,美少年希亚辛萨斯同时为太阳神阿波罗和西风神塞菲尔斯所爱。有一天,少年在与阿波罗玩投圆片游戏的时候,不为少年所爱的西风出于嫉妒将太阳神投出的圆片以强风吹在少年的脸上,少年死去,鲜血染红的地上开出的紫花就是后来的紫色锦百合。
很凑巧的,《Lilies》的故事,实际上非常似锦百合传说的翻版——不知道当初取名的时候是不是就有这个考虑呢?
《Lilies》在港台有个直白的译名,叫做《男情难了》。译名的取名角度,与“百合花”的表述角度大不一样——但也对,因为《Lilies》全剧就是以倒叙加戏中戏的方式,一点点的发掘出一桩陈年旧案的真相,案子的关键人物均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然而,少年时代的爱恨恩怨,却数十年不变的纠结于心中久久不散,也许,还将陪伴他们的余生。
有恨者抱恨终身,有罪者百身莫赎。
故而,有了《Lilies》这个故事。
年,魁北克一座监狱里的犯人突然软禁了前来听取囚犯忏悔的主教毕洛度,软禁的目的,只是要请求毕洛度看完一出由囚犯们演出的舞台剧——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一出戏。
临时搭起的戏台上,一个叫西蒙的美少年与破落贵族少年华立耶相爱,但是,另一个即将进神学院修行的少年不能容忍自己视为圣者的人物会爱上男人——爱的又是自己之外的男人,他恨恨的掷下手中的油灯,点起大火,听任西蒙与华立耶在火中挣扎。在法庭上,他指证窒息而死的华立耶是被西蒙所杀,西蒙被判入狱终身监禁。
而真正的罪人则披上了圣袍成为听他人忏悔罪过的毕洛度主教。
西蒙是这出狱中舞台戏的策划者,他向每一个囚犯讲自己的故事,最后,得到了所有的囚犯乃至监狱看守、牧师的配合来重现自己的少年时代,誓要从毕洛度口中拷问出真相。
年的加拿大影展中,《Lilies》击败《英国病人》,一举获得加拿大吉尼奖(加拿大电影最高奖项)“最佳影片”、“最佳摄影”、“最佳造型与服装”,同时还成为卢卡诺影展、魁北克影展、意大利都灵影展的最佳影片。
它的导演约翰·葛瑞森一直从事同志题材纪录片与短片拍摄,所以《Lilies》在表现这段美少年之恋的时候拍得真挚但又不过分煽情,而电影采用的戏中戏方式犹见匠心。
《Lilies》处理得最出色的地方就在于,它选择了戏中戏(并且是舞台剧)来制造疏离感,但又不完全被舞台剧的格局捆住手脚,每当回忆的片段开始时,观众清楚看到的还是监狱中简单搭制的舞台,能够清楚意识到这只是囚犯们在模拟回忆。但是,演着演着,不知不觉中舞台布景就过渡成了实景,于是,原本只是在扮演回忆中人物的囚犯就成了回忆中的那个人,观众的视角在这种变幻中被牵引着不断的变换,通常看电影时那种从头到尾都是主观视角代入角色的体验感在《Lilies》里是很难找到的。总是在你刚刚在实景的戏里快要代入某一个角色的时候,镜头会突然的中断跳回老年西蒙与毕洛度的身上或是跳回监狱的舞台场景,提醒你只是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戏中戏手法有不少电影都用过,但在《Lilies》里用起来更冒险一点,剧中所有的女性角色都是由男演员扮演——即使是以实景出现虚拟回忆的部分也仍然如此——因为西蒙关在男子监狱,没有女性。导演并没有像通常男扮女装戏首先让演员的外形上追求乱真,只是给了角色需要的假发和裙子等简单道具,我想他是故意要让观众发现这一点,从而意识到自己看到的西蒙的回忆仍然是一出戏。
约翰·葛瑞森之所以敢冒险,是因为他选的演员的确是有这种实力来适应复杂的表演。《Lilies》里有两个戏份颇重的女人,一个是西蒙的女朋友莉蒂安,是个乘热气球降落到小镇上的外省有钱女子,一个是华立耶的母亲,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可怜妇人。而这两个女人都是由男演员来扮演,可想而知,稍微演得过火或者不足,对于角色将会是怎样的一场灾难。
扮演莉蒂安的是个黑人男演员,当他在“演”莉蒂安这个角色时,你明知道这是个男人,但他的举手投足以及神态,却能让你承认他“演”的就是一个女人,到后来就渐渐不在在乎他是男是女,只看到他所扮演的一个叫“莉蒂安”的女子。
扮演华立耶的母亲的BrentCarver年凭音乐剧《蜘蛛女之吻》得过美国戏剧东尼奖“最佳男演员奖”。无论是听到儿子告白爱上了西蒙时回答:“我知道,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的慈爱,还是听到丈夫另结新欢时的痛楚与幻灭,他都演得丝丝入扣。
有一场戏里,他连假发都没有戴,直接是从囚犯的身份转为自己扮演的华立耶的母亲,他站在那儿,没有移动一步,也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只是慢慢的,一句句的诉说。然而就在他的神情间,我慢慢感觉看到的不是一个男演员,不是男演员演的囚犯,而是一个正在讲述内心痛楚的女性。随着他的表演,所有似乎会影响观者入戏的服饰的问题,场景的问题都不成其为问题,我沉浸在他营造的气氛里。
印象深刻的,还有他转身上台阶的那个步态,完全是有身份的女人矜持的步子,连幅度很小的提裙摆的动作都那么逼真的符合人物身份。
这几步,若是没有深厚的戏剧功底,断不会走得这么自然又有分寸的。
在这两位反串的男演员令人惊叹的表演对比下,演主角的演员无论怎样也不过只能算中规中矩了。
舞台剧形式的戏中戏,使回忆中的西蒙与华立耶的爱情有一种特殊的唯美效果。事实上,《Lilies》的布局安排重心并不在于对毕洛度主教的罪的拷问,而是一个展现,展现的是西蒙如何从逃避自己的真实情感到坦然承认的心路历程。
对比舞台上年轻英俊的囚犯们演绎的美少年之恋,结尾部分的段落就让人心里百味杂陈了。
从开场一直面无表情好像无动于衷的毕洛度,面对狂怒的西蒙和架在脖子上的匕首,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缓缓的说:“我今天来到这里,是希望看到一个老头。一个病态,丑陋的老头,可以将我曾深爱过的美少年的回忆抹去……”
那个美少年如今垂垂老矣,并且恨他入骨——因为他令自己背负杀了爱人的罪名一生都在牢狱里度过。
很低很低的声音,老得完全看不出少年时轮廓的毕洛度说:“……但我还是爱他。”看着对方的眼神里,有千言万语。
如果可以,想必是希望自己的罪可以与那个美少年一起抹去的,然而,竟然抹不去。
无论是他犯下的罪还是西蒙的恨,时间只令得回忆里爱过的人完美如诗篇,也令破坏了这一切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
西蒙用数十年前回答少年毕洛度的口气,冷冷的又说了一次“不可能的。”
甚至不屑再动用什么凶器来伤害对方的身体,西蒙掉头就走。
“……但我还是爱他。”
“不可能的。”
他已承认他的罪。
他已施行他的罚。
《男情难了》(《百合》)无疑也是一部探讨同性恋恐惧症的电影,类似题材的优秀作品还有英国电影《迷情站台》,以一副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来展示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后的英国社会人们对待同性恋的态度以及无所不在的“恐同”心理,另一部感人的美国电影《Thetrip》(《旅程》),以上世纪同性恋解放运动为曲折起伏的爱情背景,讲述怀有恐同心理的男主人公如何在男友不拘世俗的个性魅力及爱的感召下一步步战胜心结,重塑自我;更有《憨直处男(记得香蕉成熟时)》(英文名《EatingOut2:SloppySeconds》及《eatingout》系列电影),以一种幽默夸张自嘲式的喜剧手法来解构存在于人们心中的“同性恋恐惧”。而以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迷恋荷尔蒙》更是将一起源于嫉妒的恐同症仇杀案鲜明地活生生地在银幕上展示出来。谈到嫉妒和恐同症之间的关联,让我想起了福柯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在一夫一妻制成为唯一合法的性关系、唯一符合行为规范的性关系和唯一合乎社会道德伦理和价值观的性关系之后,同性恋关系的存在昭示了一种远古时代的观念和价值,同时也对人们以为唯一正确的生活方式造成了冲击。……异性恋社会可以容忍一个特殊的“同性恋者”身份的存在,但绝对不能容忍和想象同性恋人之间的快乐。——这是一种源于嫉妒的恐惧。害怕同性恋者会建立一种强烈的令人满意的关系。尤其是两个男人之间创造出来的那种令人难以想象的亲密和温暖会在无形间给自我认同是“优越的异性恋”人们在心理上激起一种强烈的挑战和愤怒。是的,异性恋人们最不能容忍同性恋者去创造一种未曾有过的关系,也就是说,同性恋之所以成为禁忌其实是出于异性恋人们的嫉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同性恋是一种忽视占有和忠诚观念的关系。它也许不是持久的、不是从一而终的,但却是强烈的、能给人带来幸福感觉的关系。它违反了所有我们所受教化中培养起来的伦理价值,使人感到惊愕——难道人可以这样生活吗?难道人可以建立这样的关系吗?堪称经典的一段话,借此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