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1/4/8 16:12:00
人性难测我只在旅游淡季到罗马来。我每年八月或九月都要从不同的地方来到这里。每次来这里我都要到熟悉的地方去走走,逛逛美术馆。我对这些地方和这些画有种亲切感,它们能让我回想起过去的快乐时光。这个季节天气很热,白天可以在卡索大街上看到很多本地居民来来往往地闲逛着消磨时光。国民咖啡馆内更是人头攒动。人们坐在小桌旁,桌上的咖啡杯早就见底了,但仍然能在这里坐上几个小时。在西斯廷教堂里,你可以看到一头金发、皮肤晒得黝黑的德国人。他们下穿灯笼裤,上着开领衬衣,身后背着帆布背包,沿着尘土飞扬的意大利公路跋涉而来。在圣彼得大教堂里,你能看到一小帮一小帮虔诚的朝圣者,他们疲惫不堪,但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他们是些严格意义上的朝觐者,从某些遥远的国度远道而来的。这些人通常由一个传教士带领,说着各式各样奇异的语言。这个季节的普拉扎酒店凉爽而恬静。各公共场所宽敞、幽暗而宁静。在喝茶时间,休息大厅内只有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官和一个长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女人。他俩一面喝着冰镇柠檬汽水,一面小声而亲密地交谈着。他俩说的是一种语速很快的异族语言,唠起来没完没了。我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阅读,写信。两个小时后又走下楼来。那两个年轻人依然在那唠着。晚饭前会有几个客人漫步走进餐厅,但其他时候这里是空无一人。因而餐厅的服务员闲得很。他会跟你唠嗑,告诉你他母亲是瑞典人,告诉你他自己在纽约的经历。我与他闲聊些人生和爱情,还有喝酒的昂贵花费,等等。在这个季节,我感到这家酒店简直就是为我自己开办的。当接待大厅的服务员将我领进我的房间的时候,他告诉我酒店基本已经客满。但我洗漱完毕,换完衣服又重新进入接待大厅的时候,开电梯的服务员(是我的一个老熟人)告诉我说,酒店内现在只有十几个客人。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经过横跨意大利的长途旅行,我感到非常疲惫。我决定就在酒店内静静地吃晚饭,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当我走进宽敞的餐厅的时候,厅内灯火通明,开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只有三四张餐桌上有客人。我满意地四下看了看。在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大城市里,能找到这样一个自己能幽静地待着的地方,能住在这样一座空荡荡的大酒店内,这真是一件让人感到非常惬意的事。它能够让你享受到自由的感觉。我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放松,内心里似乎要振翅翱翔了。我在餐厅内逗留了十分钟,喝了一杯干马提尼酒,然后又要了一瓶高档红酒。我虽然浑身乏力,但精神很好,食欲也很旺盛。我开始体验到一种心情非常愉快的感觉。我一面大口吃鱼,大口喝汤,一面想着各种美事。我的大脑非常兴奋。想到我正在创作的一部小说中的人物,我的创作灵感喷涌而出,这些人物间的大段对白一下就浮现在脑海。我读出了一句,品了品,感到比这瓶红酒的味道还要好。我开始考虑怎样描述书中人物的外表。要让读者通过这些描述,就仿佛如我一样亲眼见到了这些人物,这确实很难。对我而言,这是写小说中最难的事。你对小说中人物的容貌细致描写完后,读者对这个人到底会有什么印象呢?我对此是一无所知。一些作者采取的对策是抓住人物容貌上的主要特征,如狡诈的笑容、躲躲闪闪的眼神等,重点描述这些特征,这样有效地回避了困难,但并没有解决问题。我环顾四周,想看看我该怎样描述邻近桌上的客人。就在我对面的桌上独自坐着一个男人。为了练练手,我开始琢磨怎样描述他呢。他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一般来说都用“柔韧性很好”这样的词语来描述他们这类人。他穿着一件无尾礼服和一件浆过的衬衣。他的脸有点儿长,眼睛是灰色的。他的头发有着天然的大卷,挺漂亮,但已经有点儿稀了。由于太阳穴部位谢了发,使高贵的额头露了出来。他的容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嘴跟鼻子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的皮肤天然很白皙,但现在晒得黝黑。从他的外貌来看,他应该是个普通的知识分子。他看起来像是个律师,或者是一个高尔夫球打得很漂亮的大学导师。我感觉他的品位应该不错,应该是个博览群书之人,应该是一个在切尔西午餐聚会上令人感到非常愉快的客人。但要命的是你只能通过寥寥几句话将他描述出来,让读者看到一个鲜活而有趣的人物,在读者的脑海中形成一个精确的图像,而这个图像我自己也想象不出来。也许最好的办法还是只描述这个人的特征,而省略对他其余外貌的详述。尽管这种方法已经让人用腻了,但它毕竟把这个人留给你的最明确的印象描述了出来。我一面看着他,一面陷入沉思之中。突然,他俯身向前,朝我微微鞠了一躬。尽管这个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显得非常有礼。我有一个让人感到可笑的习惯,就是大吃一惊的时候会脸红。现在我感到自己的脸又红了。我感到吃惊是因为自己就这样盯着他瞅了好几分钟,仿佛他是一个假人。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非常无礼之人。我非常尴尬地点点头,把目光挪开。幸运的是,此时服务员过来递给我一个碟子。我的确认为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我在心里问自己,他向我鞠一躬,究竟是由于我长时间地盯着他,使他产生了似曾在何处见过我的错觉,还是我真的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这个人不善于记住他人的面孔。这次也一样,他长得实在是太普通了,没有什么明确的特点。在任何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日,在伦敦所有的高尔夫球场,他这样长相的人你都能看到十来个。他在我之前吃完了饭。他站起身来,走到我坐的桌旁时停下了。他向我伸出手来。“您好!”他说道,“您刚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认出您来。我绝非有意怠慢您。”他说话的声调令人感到愉快,有一种在牛津培养出来的、被许多从未上过这所大学的人所仿效的语气。显然他认识我,而且没想到我会不认识他。我忙站起身来。但他比我高一大截,只能俯视着我。他身上带着一种倦怠,而他微微有点儿驼背,这又让我产生了他有点儿歉意的感觉。他的态度让人感觉有点儿纡尊降贵,同时又有点儿羞怯。“一会儿能过来与我一起喝杯咖啡吗?”他说道,“我就自己一个人。”“好的,我很高兴去。”他走开了。可我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或者我曾在哪里见过他。我注意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当我俩握过手,简单交谈了几句的时候我还没有注意到,即使他点点头离开后我也没有注意到。但当他脸上堆起了带着猜疑的微笑时,我注意到了。近距离地观察他后,我感到他是一个有自己特色的美男子。他五官匀称,灰色的眼睛很漂亮,身材修长。但他的举止并不让人感到有趣。一个傻女人可能会说他看起来很浪漫。他很像是伯恩·琼斯的画中的一位骑士。当然他比画中的骑士们要高一大截,而且这样形容并非意味着他同画中那些不幸的人物一样,也饱受着慢性结肠炎的折磨。你可能会想象他这种人一旦穿上高档服装后就会帅极了,但当你亲眼看到他穿着这样的服装后,你又会感到他显得很滑稽。我吃完了饭,走进休息大厅。他坐在一把大扶手椅上,看到我后,他召唤服务员。我坐下了。一个服务员过来了,他要了咖啡和饭后饮用的甜露酒。他的意大利语说得很好。我琢磨着怎么才能知道他是谁而又不伤他的自尊。一般人都把自己看得很重,如果发现自己在他人心目中无足轻重,就会感到极为不安。他流利的意大利语让我想了起来,我知道他是谁了,同时也想起来我不喜欢这个人。他叫汉弗莱·卡罗瑟斯。他在英国外交部工作,可能还颇有实权。他是一个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部门的负责人。他与许多使馆人员关系密切。我猜他这次在罗马逗留与他流利的意大利语有关。我没有立即看出他的职业与外交有关真是愚蠢。他浑身都透着外交官的气派。他既彬彬有礼,又非常傲慢。这种态度是精心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要让一般人感到不快,用这种冷淡的方式让别人意识到他是个外交官,与一般人不一样。但他在感觉不安时,偶尔会显得羞怯,这样他傲慢的态度就不易被他人觉察到。我认识卡罗瑟斯已经很多年了,但与他交往并不多。也就是在聚餐会上我向他问个好,在剧院他对我冷冰冰地点点头。一般人都认为他很聪明,也很有修养,他的谈吐非常得体。我没有记住他真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近来他作为短篇小说家很有一些名气。不时会有一些好心人为了给那些理解力很强的读者提供一些值得一读的作品,因而创办了某种杂志。他的短篇小说首先就刊登在这类杂志上。一旦这些杂志的所有者手头资金紧张时,这些杂志就会停刊。这类杂志尽管发行量不大,但排版缜密,印刷精美,上面登载的作品往往能引起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