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玉米已经进入收获的季节。金黄的玉米粒在脱落后布满了月东家的院子，它们静静躺着，由风和阳光完成晾晒。时间流转，日头偏西，月东（化名）和奶奶开始将玉米一点一点地聚拢、装袋、归入粮仓。
今年夏天，月东选择辞职回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的家乡名叫梨子水村，位于贵州德江。这里的地形以山地为主，庄稼都种在坡上，更多时候，还是依靠人力和传统农具去完成劳作。追溯每一粒玉米从幼苗到长成的过程，这其中的艰辛不难想象。
他告诉九派新闻，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已过七旬的爷爷奶奶收了不少荒地使用权，也种了不少庄稼。光是玉米，这个季节，就收获了五六千斤。
他原本在杭州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做管培生，因为奶奶的身体状况变差，他决定回乡。“不知道（辞职）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至少每天劳动后的身体不再失眠，奶奶也不用再在深夜给我打电话。”月东说。
和他类似，远在四川的理理（化名）于5月份回到了村里，和妹妹一家人生活。她学医出身，医院做了十多年的护士。她想逃离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还有无法承担的房价。
月东和奶奶一起收玉米图
受访者提供
放弃上万月薪的管培生工作，回乡照顾爷爷奶奶
月东家有三个兄弟。为了养家，父母一直忙着工作，三兄弟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跟他们感情特别好。但从上高中开始，兄弟三个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奶奶总是担心他们，有时候她夜里失眠，11点多还给他打电话。大四那年，月东爷爷生了一场重病，与死神擦肩而过。而他忙于大四的毕业工作，“所以那段时间就很无力，很心酸。”
这些年，父母虽然在家，但因为三兄弟上学时家里欠了不少债，父母每天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忙，压力也很大。他的爷爷奶奶当了一辈子农民，闲不住。尽管已经70多岁，家里种的庄稼比以前年轻的时候种的还多。村里很多年轻人出去以后，地就撂荒了，爷爷奶奶把这些荒地拿过来种庄稼，所以他们的庄稼特别多。现在，他们还养了两头猪，三头牛……
大学毕业以后，月东成为了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营销管培生，由于表现优秀，他提前去杭州总部成为总经理助理，薪资也达到了元。对刚毕业的月东来说，这是很好的机会。但是综合考虑后，他还是决定放弃了。
这主要是因为爷爷奶奶。调到杭州以后，奶奶的眼睛出现了问题，月东觉得，一定要回村陪他们。“我哥在成都就业，弟弟又告诉我他要去当兵。我想，那我一定要回去。”恰巧一个朋友也因父母生病回家，这让月东下定决心回村。
“我就觉得，回来多陪陪他们，多给他们分担一下，我会安心。其他的也没多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挣钱，就怕自己真的会有遗憾。”
祖孙一起劳作图
受访者提供
接下来的问题是，回到村子里能做什么呢？相比上一代农民，这一代新农人能够熟练使用智能手机和互连网，成为了短视频创业的主力军。
月东则希望，用短视频展示生活，未来带货家乡的农特产，助力乡村振兴。
家里只有做不完的农活，没有想象中的田园
家里的生活成本不高，他可以实现自给自足。剩下的都交给镜头。
在月东的镜头中，爷爷奶奶穿着传统服饰，住在清凉古老的寨子里。家里的煤油灯、木质算盘、油壶，都显示着岁月的痕迹。奶奶教他做月饼、苞谷汤粑、蜜渍刺梨……
“因为我想，我奶奶身上有不少手艺，我可以去记录，去传承。”他说。
月东和奶奶学做苞谷饭图
受访者提供
月东自小在寨子里长大，高中去邻县读书，之后又去东北读大学，求学的脚步匆匆，回来的时间也很少。时光飞逝，这个曾经承载他整个童年的地方，如今也多了几分颓败感。现在，寨子里住的主要都是老人。以前，左邻右舍磨个豆腐，做个玉米饭，都会分享给邻居，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
在月东回村后，他一个好朋友也从上海回来，尝试做自媒体。他们决定设计一些故事情节，把农村的劳作添加进去。“农活很多，素材也很丰富。比如说我们今天是去割猪草，可能明天要去挖红薯。”
视频中的劳作虽然短暂，而现实里却很漫长。
早上六七点，爷爷奶奶就已经到庄稼地里了。月东也和他们一起干活。三个人除草，用了两个星期才把所有地里的草除完，“就真的太多了，做的很烦，很累。”但月东理解爷爷奶奶这种“闲不住”的心情，只能和他们一起干活，尽量多分担一点。
他调侃：“回家得三思而后行，回家只有做不完的农活，并没有想象中的田园。”
同样作为短视频博主，理理回村后借住在妹妹家里，主要拍摄妹妹一家人的生活。她年过30岁，还是单身，但妹妹已经有了一家老小。
回村对于她来说，有很多因素，她掂量着每个因素的权重：“喜欢田园生活，希望有一个理想中的园子占六分、逃离城市的压力和高房价占两分、工作十年之后丧失激情占两分……”在理理看来，自媒体门槛低，可以慢慢摸索。
在理理的描述中，她的家乡没有高山，没有河流，很难用风景来体现乡村的宁静和美感，但是在柴米油盐和各种劳作中，会找到那份关于岁月静好的答案。“和理想的田园生活是有些差距，但是我对它有感情，我会觉得很好。”
今年8月份，妹妹的老公和婆婆同时出了车祸。“他们家突然一下出现了两个病人，医院跑去照顾他们、送饭。所以那段时间我也就也就没办法拍视频了。”随后，她前往成都，做起了抗疫志愿者。
理理在做饭图
视频截图
回乡后总被问为什么不考公务员
月东告诉九派新闻，回村最大的感受是心理压力大。在路上遇到亲戚时，月东也会被问怎么还不去考公务员，“他们也不懂你干的这个是什么，反正大家就会经常这样讲。”月东说。
“我和我朋友作为村里边儿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并且还是考的比较好一点的。可能整个家族都会给你一个很高的期望，觉得你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但现在回来跟他们一样扛锄头，他们就会给你很多舆论上的压力：我们是读不了书，是没有文化才干。你现在有文化了，你还回来继续干这个？”
被问得多了，同伴就教给月东一个“万能”话术：“他如果说什么考公好，你就答应他的观点，然后说我们现在也在备考，但是也不可能只备考啥事也不干，所以现在也做一点事情，有考试我再去考呗。”月东笑着说：“就这样回答，然后他们也就不会再多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流量的焦虑也逐渐涌现。
“（流量）总感觉起不来，每一条就是两万上下，如果好的话，可能会有个七八万。粉丝数据也增长得很慢。”他们开始尝试加入更多的故事和情节，让月东意外的是，爷爷奶奶配合得很好。“我一开始想着老人在镜头面前放不开，但是没想到他们表现得很自然，就真的是生活的演绎。”
理理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我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号做起来，那毕竟是凤毛麟角，而且也有一部分的运气在里面。绝大多数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
但她依然对自己的视频数据情况不断进行反思、总结。哪种类型流量好，拍摄节奏如何控制，怎么配音，要不要说方言……一条短视频中蕴含了太多的变量。理理坦言，“三农自媒体这块已经都不能算红海了，比红海还过分，做的人太多了。”
今年9月份，抖音发布报告称，过去一年抖音新增乡村相关短视频4.3亿条。这些数据背后，离不开数以万计的“乡村守护人”。
据悉，“抖音乡村计划”于年推出，包括“乡村守护人”、“乡村英才计划”等，过去一年，超过10万名用户参与了#乡村守护人话题，25.8万人参加了“乡村英才计划”培训。
而另一份公开数据显示，抖音平台“三农”创作者中54%为返乡创业青年，以城市白领、农民工、大学生、退役军人四类人群为主。返乡创业青年中31-40岁占比最多，达54%；其次是24-30岁年轻人。
理理在进行旧物改造图
视频截图
面对没有起色的自媒体账号，理理的家人比她更着急。“他们也会看我的号，就觉得不行，会天天来跟我劝退，让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早点安定下来。”理理告诉九派新闻自己本身性格是偏慢的，她也会安慰家里人别着急，才刚开始。
等志愿者工作结束后，她打算回去接着拍视频。“后面会把汉服的一些内容融入进去，因为我自己也爱好这方面。”
很多人会在月东的评论区里留言，说月东的视频让他们想起来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会有人说很羡慕我，因为我的每一声奶奶都有人回应。我看到我会觉得自己做这个事情还是有价值的。”
对月东而言，拍摄短视频也意味着留下一些珍贵的回忆，这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八月份时，月东把头像换成了爷孙三人的合影：爷爷奶奶坐在前面，月东依偎在他们中间，三人冲着镜头，露出了笑容。
这是月东从视频中截取的画面，在剪辑的时候一下子击中他的心。“不管以后这个事情的结果是怎样，这些影像都会是我最珍贵的财富。”月东说。
月东和爷爷奶奶的合影图
受访者提供
九派新闻记者武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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