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寻找“年味儿”的呢?整个正月里,这种浓浓的触感似乎无所不在。它守望在苍茫的原野,接踵于闹市的街巷,融化了冰封的河流,聆听着祈福的钟鸣,在失去和憧憬之间,寻找的脚步从未停歇过。
“年味儿”藏在一副副春联里。年少时,我常常围着村里的教书先生看他“灯前小草写桃符”,红底黑字,墨香的余味还在字间流转。至于怎么贴,那也是有讲究的。院子里三人合抱的香樟树上写的是“出门见喜”,灶头两侧写的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磐石般的骡槽上写的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书房的门前种了两株风信子:“花香不在多,室雅何须大”。母亲用面疙瘩熬好一盆糨糊,这些春联有着各自的宿命,靠着面糊的香味托起这个家。
书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只有书是旧的。随手翻开一本,《青年文摘》已经追溯到年的第3期,封面是一只啄木鸟站在枯墩上张望。在时间长河里,它依旧保持着追寻的姿势。而在其中我还找到一本黄易的《覆雨翻云》,粗糙的纸张已经微微发黄,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整个春节,我逢“集”必赶。如果说老宅的年味儿是“静”,那集市一定是热闹非凡的“动”:那一摞摞五彩的孔明灯,我想起祖父给我讲的故事,从救赎到祈福,一盏灯就是一个遥远的梦。
穿过五彩缤纷的果糖铺和油滋滋的煎包铺,鱼市和肉市里熙熙攘攘。这才是过年的样子,半头羊用铁钩挂着,一块猪后腿荡来荡去,屠夫叼着烟,满脸笑意,左手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右手是锃亮的磨刀棒,你只消用手一指,他左右手“噌噌噌”三声,刀锋轻轻一划,一块肥瘦相间的鲜肉就垂落下来。再往里,是散落的农贸市场,这里多数是邻近的村民,叫卖着自己种的白菜、萝卜、土豆等,也有一顶顶鲜嫩的平菇,像层峦叠嶂的云。
在寻找之旅中,鞭炮是诸多年味儿的“前餐”。饭前要放鞭炮,这是寓意,谁家的炮响的时间最长,就说明这户人家来年最兴旺。我多数是爬上河边的杨树,将长长的炮尾挂在树杈上,再拖着炮腰下来,点上一根烟,弹落燃尽的烟灰,烟头往引火线一送,转过身,身后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欢快声……
饭后,叔父们去打牌,姨娘们和面生火,我们也自有去处——打陀螺。村子正中有个大鱼塘,每年冬天都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引来了不少大人小孩在上面滑冰、打陀螺。小时候,我还曾掉进冰窟窿里,那天也是除夕,我穿了崭新的棉袄,怕挨打,不敢回家。跑到骡圈里,祖父引了一堆柴火,帮我烤了一下午。
冰面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这是另一种“年味儿”:清冽、梦幻。小鞭子只要轻轻一挥,旋转的陀螺就创造出新的世界来,倒映的村落时而聚散,时而交融,在一朵朵“陀螺花”中绽放、收拢。
归途中这种寻找渐行渐远了。绿皮火车的车厢里嘈杂而温馨,交织的平原方言还剩下异常亲切的“余味”。“咣咣当当”地漂泊一夜,火车很慢,站台很多,人生且短。过了南京,黎明隐隐到来,透过雾蒙蒙的车窗,峻岭、河流以及广袤的梯田穿梭或者静止,这样的场景像一帧帧时光的剪影,生生不息,缓缓流逝。
故乡在后,梦想在前。像那只在时间的长河里张望的啄木鸟,在集市里年复一年的果糖铺子,在冰面上旋转的陀螺,它们散发着十足的“年味儿”,宁静、祥和、安康。(牛斌)